《华尔街日报》专访蔡英文 问答全文

05.10.2016  10:38
蔡英文总统4日接受美国《华尔街日报》专访,针对两岸关系、台美关系及南海争议等议题回应。(图/总统府提供)

蔡英文总统昨(4)日接受美国《华尔街日报》专访,针对两岸关系、臺美关系及南海争议等议题回应,专访中总统特别强调,在两岸关系上,她的「承诺不变」、「善意也不变」,但「不会屈服在压力之下」,也「不会走到对抗的老路上去」。

《华尔街》专访 蔡英文:台不会屈服陆压力

总统答问内容全文如下:

问:您在四个多月前的就职演说中承诺尊重与中国大陆之间的既有歷史事实与政治基础。然而,北京方面将此称之为不完整的答案,并在政治、外交及经济等方面开始对臺湾施压。是您的政府错误解读中国?或是北京误解您?

总统:我想,在520的演讲里面,所有的演讲内容其实都是做了很好的分析与研判之后,再以我们本身臺湾最大的共识,所做出来最大善意、最有弹性的表达,我相信我们在520所讲的这个立场,已经大幅度拉近我们与北京方面在立场上的差距。所以,对我们来讲,520的演讲是一个最大的善意,也是一个最大的弹性。在520之后,我们看到中国大陆方面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冷静与理性,所以之后我到巴拿马访问的时候,我们面对中国的阻碍是相对比较小的,在后面的一段时间,我们也看到了一些来自中国大陆的善意。

但是,我们又看到近来的一些发展,中国大陆北京方面好像又开始走回头路的感觉,不仅反应在「国际民航组织」(ICAO)这件事情上,同时,我们也发现他们对臺湾内部不同政治立场的人做了不同的处理,这在我们传统的想法里,就是所谓的分化,如果我们用传统的语言来讲,中国在这一段时间以来,好像又回到一条老的路子上面去,也就是打压和分化。这种做法,老实讲,对臺湾人而言,因为臺湾是一个很民主的社会,即便大家对很多事情有不同的想法,但基本上都希望我们的民主,或者因为民主机制而產生的立场或判断,中国大陆必须要尊重。

所以总结这段时间以来的发展,我想还是一样,我们曾经承诺过要维持现状,这个承诺不变,善意也不变,但是我们不会在压力之下屈服,我们不想、不愿意、也不会走到对抗的老路上去,但是我也希望我们双方儘快坐下来谈,让双方之间的沟通可以更好,让许多不必要的误解可以排除,对我们现在所面对的许多问题,可以找出一个双方都可以解决的办法。

问:下周将是中华民国的双十国庆,中国的臺湾观察家认为,这是您和北京改善关系的另一契机。您打算说什么?您是否会改变信息,向中国传达另一种讯号?上周您发给民进党党员一封公开信,呼吁党员「要力抗中国的压力」,中国大陆媒体称这是「赤裸裸的对抗表态」。您是要提升对中国的对抗或是造成两岸关系的衝突?

总统:就像我刚才讲的,北京在520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们觉得他们是相对的理性及冷静,但是在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看到他们不同的机构或个人对臺湾的讲话或是做一些事情,感觉上不像520之后那段时间的理性和冷静,所以我刚才也讲了,我们应该要回到520之后那段时间,双方尽力维持理性及冷静的立场。

同时,我们在520演讲所表达的其实是一个最大的善意,也是最大的弹性。我也希望中国大陆方面不要误解,也不要误判这整个情势,以为用压力就可以让臺湾人屈服。我相信在一个民主的社会里,这种压力是所有的人民一起承担,不是政府就可以直接做决定,必须探求及探知民意之后才能做出决定,臺湾政府不可能做出违反民意的事情。

所以,我倒是要呼吁中国大陆,去瞭解臺湾民主社会里面人民思考的方式,如果过度的加压,也不能正确地解读臺湾政府代表人民所释放出的善意及弹性的话,我也有点担心双方的关系会愈来愈僵化。所以我刚才也讲了,我们520的承诺与善意不变,但是我们不会屈服在压力底下,我们不想也不愿意回到对抗的老路子。

问:「力抗中国的压力」这个词,您不担心遭北京错误解读吗?当您吁请您的党员及臺湾社会这样做时,对臺湾人民的意义是什么?

总统:我写这封信给我们党员的时候,我是以主席的身分来写信,在这封信里面,我必须回应民进党党员长期以来对于中国大陆的压力他们的深刻感受,所以我在这封信里面表达出我理解他们的心情。我也告诉他们,我们应该要维持住立场,不应该在压力底下屈服,这是我写这封信给党员时最原始的用意,因为我们的党员很担心政府在中国的压力下会屈服,而放弃我们对自由民主的坚持。

问:对臺湾整体人民呢?

总统:其实对全臺湾的人民来讲,也是对他们的一个回应,因为在我们臺湾人民里面,事实上有非常多、应该是绝大多数的人对于中国的压力是很敏感的。

问:由于地理及歷史关系,中国对臺湾是无所不在。您有很远大的计画要重振臺湾经济,并试着降低对中国的依赖度。但北京似乎不断增加对臺施压:来臺的陆客人数下滑,引发相关业者抗议;据臺湾官方预测,本年贵国经济成长将略高于1%,而本年外销迄今已下滑。您如何以长期经济振兴计画平衡对中国的依赖度?您需要中国来促进近期成长时,又该如何将对中国的投资,转向与本区域其他国家贸易?

总统:我想中国大陆的经济也面临到一些挑战,例如他们工资的上涨,还有经济结构的调整,甚至于国际经济景气的不振,这些对中国大陆的经济来讲都是挑战。同样的道理,我们与中国大陆方面的投资与贸易也自然会受到影响,当然在过去,我们在中国大陆的投资与贸易有一些经济上的成果,在这些经济上的成果,我们还是会继续维持与中国大陆经济与贸易上的往来,但是我们也必须找寻我们自己经济成长的动能,以及扩大与其他国家经济贸易的往来,使我们的市场可以扩大,我们的经济规模也可以跟着扩大,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做以下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臺湾内部的经济必须进行结构性的调整,把以前我们非常注重在工业生產、制造上面的效率,转向一个更重要的价值取向的目标,也就是「创新」,藉由「创新」来让臺湾所生產的货品或者是服务的价值可以提高,甚至于更有竞争力,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继续地在国际市场上领先与竞争。

中国大陆的市场或者中国大陆的经济与臺湾的经济,其实在过去有看到的互补性,现在已经慢慢减少,慢慢地中国大陆的经济与臺湾的经济其实愈来愈是一种竞争性的关系。我们也希望以我们创新的能力、工业的基础,以及技术研发的能量,让我们再一次地使臺湾的经济能够升级,能够转型,让臺湾更有国际竞争力,这是我们内部必须要做的结构性调整。

另外一方面,除了中国大陆市场外,其实在亚洲,大家都觉得东南亚以及南亚是一个极具潜力的地方,所以我们也希望于南亚、东南亚能够开拓我们与这些国家在经济、贸易、还有文化的往来,让我们市场的规模可以扩大,我们的经济规模也因此能够扩大。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觉得东南亚及南亚的国家与臺湾的经济互补性更高,我们也希望过去臺商在东南亚有相当多投资的基础上,再次去强化我们与东南亚国家与南亚国家的经济、贸易、文化上面的连结,我们觉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臺湾有很多的技术与经验,其实是东南亚许多国家现在所需要的,我们也很乐意与他们一起来分享。

您刚才有特别提到观光客的问題,没有错,我们看到在今年8月与9月份观光客的数字,来自中国大陆的确实是有减少,但是我们也看到,近来是有慢慢回復的趋势,那趋势还不稳定。但在同一时期,以我们今年一整年来看,其他地方观光客的来源其实是有在增加,所以我们整体观光客的减少并不是很多,甚至于在其他地区的观光客在增加的情况下,我们预期观光业的情况应该是还好。最重要的就是说,在过去依赖中国大陆观光客的这些旅游业者,我们必须要给他们一些协助,让他们进行调整,让他们也可以服务来自其他国家的观光客。

问:经济结构重整与创新需要时间,在中国的经济压力下,您与臺湾人民已准备好渡过一段经济成长缓慢、低成长或无成长的时期吗?

总统:就像我刚才讲的,其实我们在过去几年,即便是在前一个政府的时代,已经看到(臺湾)经济发展趋势缓慢下来。我觉得这个经济发展缓慢下来,主要有几个原因,第一个就是中国大陆的经济对我们来讲已经越来越是一个竞争型的关系,而不是互补型的关系。而我们(与)中国大陆合作的商品或服务,已经被中国大陆本身的生產制造者所取代。

另一方面,事实上,臺湾缺乏在十几年前就必须开始进行结构改变的过程,以致于造成我们今天经济发展上动能不足。所以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快速把这个经济动能找出来。

您讲的也没有错,如果我们只是依赖创新,我们没有办法在短期内(让臺湾的)经济转型。但我刚才也讲过,臺湾经济里面,工业生產的能力非常强,研发能力也很强,(而)我们的人力资源也很丰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以现有的基础,在扩大市场的过程中,找寻现有基础的扩充,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做「新南向政策」,我们要去强化在这个阶段,跟我们经济互补性比较高的东南亚或者是南亚国家,让我们现有的这些经济基础可以被充分地在这些国家或在经济里面去利用。

同时,我们也可以加速在未来產业的创新。比方说IOT產业、绿色能源,我们也希望生物科技是一个重点发展,我们的机械產业,甚至于国防工业產业,都希望能够很快发展出来。

我要告诉您的就是,我们不是从零开始,事实上我们已经在有未来性的產业上有很好的基础。只要政府能够集中国家的资源,加快创新的脚步,这些產业很快就能走到下一世代去。

问:经济多元化是否也和臺湾的国际操作空间息息相关?您认为北京会允许臺湾加入多边贸易协定,或与其他国家签订自由贸易协定吗?近几个月,中国已与甘比亚復交,政治分析家预期,臺湾的二十几个友邦中,有些将和臺湾断交,北京将限缩臺湾参与国际组织。您将如何解决类此外交封锁,特别是在臺湾参与国际组织方面?

总统:我可能要把我刚刚回应你的问题再重讲一遍,因为我刚刚讲的答案有点长。您觉得以创新带动经济结构的改变需要时间,确实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希望,短期的方式,比如说像是我们现在有的能量,能够发挥在以现在臺湾的基础有更多互补性的地方,也就是东南亚及南亚,以我们现在有的这一些,能够更有效率、更有用的,在东南亚及南亚发展。从中期的角度来看,因为我们所有的基础都在,所以只要我们集中资源、政策明确,这些创新就会很快的把这些基础带领到下一个世代。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短期中期或长期,臺湾的经济只要按部就班,应该都可以稳稳的恢復其动能。

而您刚才也提到我们跟其他国家的关系,虽然我们现在维持邦交的国家只有一些。但是我们在实质的关系上,确实跟很多国家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比如说在520的就职典礼,就有来自于59个国家及700多位来自外国的宾客参加,也有将近10位的邦交国家元首与副元首来参加就职典礼。

对我们来讲,这些实质的关系也好,外交的关系也好,我们与他们维持关系最重要的就是我们有没有共同的利益。而我们的共同利益,就是在经济上、在贸易上,以及我们共同所追求的价值上,都有很好共同的基础。如果说这些我们都能够尽其可能的去发挥的话,我觉得我们跟这些国家,无论是有邦交还是没有邦交的国家,我们的关系都可以持续维持稳定。

过去很多人觉得,外交关系或对外关系,政治跟经济是可以分开的。但是在今天我们看到很多国家跟国家之间,或者是国际关系,很多层面是维繫在经济的相互互补性,或者是互利性,以及我们共同追求的价值是否相符。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们这个政府特别强调,我们跟其他的国家在发展关系的时候,重的是实质的关系,追寻的是市场的逻辑,如果市场或经济上,他的互补性是存在的,这个关系就必须去发展。让我们在经贸关系上与实质关系上,能够產生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我想在过去的这几个月,我们跟很多国家都进行这样子的对谈。他们也都非常赞成,我们实质的关系,也必须要配合市场的逻辑跟经济的逻辑,这也是在下一个阶段,我们在厚植跟其他国家关系里面最重要的原则。

问:你打算如何强化臺湾参与国际组织?

总统:我们当然是要,我们会用我们的力量去强化跟其他国家的关系,也会尽我们所能去贡献国际社会,让大家看到臺湾,也能够了解臺湾存在的重要性。毕竟从过去到现在,臺湾经济的地位其实是不可忽视的,而臺湾在民主发展上更是在亚洲被人所称道,因此臺湾本身就代表一种价值,它是经济发展成功的范例,它的民主发展也是成功的典范,臺湾社会所追求的民主、自由、人权,这些都是普世价值。对亚洲而言,臺湾所代表的是一个新的典范。

国际社会在看到臺湾的时候,也应该可以体会到臺湾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事情,臺湾有意义地、实质地、积极地参与国际社会,对国际社会是正面的事情,也是正面的贡献,我相信我们会尽力去做,让国际社会看得到臺湾,也正视到臺湾的重要性。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也希望国际社会可以帮我们、替我们发声、替我们主持公道,在很多的关键时候,能够替我们一起解决困难,让臺湾可以更积极地、更有意义地加入国际社会。

问:最近,臺湾参与国际民用航空组织受挫。请问您未来将如何避免这种情况?您如何从北京的干预中获取教训、避免其干预以及获得其默许臺湾扩大国际参与?

总统:我想双方还是要坐下来谈,在ICAO事件,初期我们也有透过陆委会,希望双方可以坐下来谈ICAO的相关事宜,当然我们也有很多其他国家发表声明,支持我们能够在ICAO的会议上得到邀请去参与。一方面我们需要国际社会更强力的支持我们,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能够跟中国大陆方面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能够找出双方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

问:臺湾另一个重要的关系是与美国的关系,然而,中国在这区域的影响力正在崛起。有些国家正重新评估他们与华府的关系,以及美国对他们的承诺。您想从与华府的关系中获得什么?您如何看待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唐纳•川普或希拉蕊•克林顿胜选,是否将改变臺湾在这区域的安全情势?您有什么讯息要传达给这两位总统候选人?

总统:我们当然不能在这个阶段对美国总统大选有什么样的评论,不过我想不论是两位主要候选人中间任何一位当选,都会维持我们长期以来跟美国的关系,尤其我们也非常期待,在美国新的政府成立之后,对于《臺湾关系法》跟过去的六项承诺都能继续维持,同时根据《臺湾关系法》依照臺湾的需求,能继续提供臺湾所需要的防御性武器。

臺湾的国防还有我们自我防卫的能力,其实是很重要的,因为它可以稳定这个地区政治的关系,同时也因为地区的稳定,使这个地区的繁荣与和平会有比较好的基础,因此对于美国政府的更迭,我们还是非常期待美国在亚洲、在过去所做的努力能够持续,让这个区域的平衡跟区域的和平与稳定可以持续地维持下去。

问:这区域的安全情势正在转变,只须看看南部邻国菲律宾已经降低与美国的军事合作。就南海问题,许多人士对于贵国政府及您个人都强烈反对国际仲裁法院的南海仲裁判断,且派遣海军舰艇前往太平岛相关作为感到意外。若干人士将此视为对北京释出善意或有意维持现状之讯息。您为何採取此作为?为何不藉此机会改变臺湾的主权主张?

总统:对南海仲裁的判断,我们的回应其实是以我们自己独立的判断,而且以臺湾的利益所做出来的决定。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我们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判断对于臺湾法律上的拘束力,主要是有三个原因:第一、当然是我们没有被邀请参与整个程序,因此我们没有机会表达意见。第二、在这个仲裁案的判断中,称呼臺湾为「中国的臺湾当局」,我们没办法接受。第三、我们现在所实际占领的太平岛是一个岛,不是一个礁。事实上,我们也对国际社会讲清楚了不接受的理由是这三个,完全是我们独立的判断,以臺湾的权益为出发点的决定。

对于南海诸岛与相关海域的问题,我们的立场其实很清楚,也就是中华民国对南海诸岛与其相关海域享有国际法与海洋法上的权益,换言之,我们对于南海诸岛与相关水域的主张是符合国际法与海洋法的相关规定,我们并没有悖离国际社会的主流,希望整个南海争议的解决能够符合海洋法、国际法与《联合国海洋公约》等相关规定。

对于南海的争议,我们一向主张应该由多边协商来解决,我们也希望所有的国家能确认臺湾是这个南海争议中相关的当事人,我们应该参与多边协商,同时也持续强化在这个区域的角色,包括海上救难、人道救援、科学研究等,将现在我们实际占领的太平岛作为救助或研究功能的基地。

问:另外,前任的马总统与习近平举行指标性的「马习会」。会中,习近平与马总统谈论两岸享有共同的歷史和血缘,习近平也提醒臺湾遵守「一个中国」的承诺。您有与习主席会面的想法吗?若有机会,您想告诉他什么?

总统:在马习会中,我们有注意到双方对一个中国问题的态度表达。我们觉得双方可以见面、坐下来谈谈是好事,但如果要设定政治的框架,我觉得不好。正因为在立场上有差异,所以我们更要坐下来谈,而不能说是因为我们要坐下来谈,所以先去接受了我们本来就要去处理需要用共同协商来处理的政治问题。所以这是中国大陆方面一向以来的想法,就是任何有意义地协商都要有一个前提,这种政治框架对双方关系的发展其实是有阻碍的。

我们当然也有顾虑到双方之间在立场上的差异,因此我们在520的演讲中试图展现最大的弹性,也把臺湾最大的公约数都考虑进去。我在520讲到,我们会遵循中华民国现行的宪法跟《两岸人民关系条例》来处理两岸事务,以及我们认知到1992年双方有会谈,也有一些共同的认知,试图去缩小我们在立场上的差异。这是我们的弹性,也是我们的善意,但是我们不希望在双方有意义地会谈时,受到政治框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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